我与妻原系某大学同班同系同学,因各人宗教信仰之不同,致婚姻得不到双方家长的同意,毕业後即相约来此山村同居。
因妻即将分娩,定时前往旗山妇科医院,作产前的定期检查,因而常往返於旗山、新寮之间。一日在由旗山开往六龟的车,即将开车时,上来了一个秃驴(以前我对和尚的恶意称呼)。中等身材,头真的秃了,子少说也有三个月没有刮了,看去约五十开外,一双眼睛炯炯有光,乍看是有几分仙风道气。但那幅不修门面,及那身粗布烂缕的老道学的装备,真叫人作呕,谁敢坐挨他,但他一上车後就站在我和妻的座位前,用神光毕露的眼睛,向车箱巡视,最後落在我和妻的左右。当时妻一侧放一苹手提包,我则衙门八字开(两腿分开),一手扶著妻,一手摊开,懒洋洋坐在那儿。这位秃仁兄连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在我的一侧。这还不算,乾脆连鞋都没有脱,双腿一盘,两眼一闭,看样子坐得真安逸。这时我的骄气不知到那儿出公差去了,为了一百零一套西装设想,还得乖乖撤退阵地。要说这是奇遇,不如说是倒霉。
到美浓站时,上来一位手牵小孩的老太太,正在找座位时,这位秃先生本来一路瞌著眼入定,可是这下他却很快的让位给老太太。车出站後,他冲妻∶「把袋子拿开。」命令似的不待反应又坐下,妻也只好将手提袋移置膝上。当时我真的无名火高三丈。心想,你这秃驴,今天未免欺人过甚。本待发作,但因他让位给老小,已取得乘客的好感,形势於己不利,因之忍了吧!到三丘田他下车了,临走时自言自语的∶「朋友!青年人不可骄气过甚,气唬唬干吗?我就住在这山里,由车牌数去三百步单步,有便不妨过来咱们谈谈。」回到家中与妻谈及车上所遇秃驴,都一致觉得这位秃驴有几分神秘,下车前的话更有含义。我们除了有当面错过之感而外,也无心再加深究。
隔天妻腹痛得异常,知道即将生产,立刻就近请了助产士。但接连四天难产,中西助产士束手,妻痛苦得日夜呻吟。晚上忽然想到秃驴,第五天一早就跑去找他,刚好他正跪在那儿念经。听到我迫不及待的叩门声,彼即开门肃客。当他看到我时,像未卜先知似的,很和蔼的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这时我有如同到慈母前的亲切,内心发出一种从来未有的安稳及快感。未曾落坐我即无头无尾的说道∶「妻难产,已经五天了。」法师(这一带的人都如此称)听後,连话都不答,转身端起佛前的水杯,即双膝跪地,喃喃的念起来,我亦不自觉的跪在他的後面流泪。十馀分钟後,法师双手将杯水给我,并云∶「这是观世音菩萨赐你的圣水,能除一切苦厄,你信得过吗?」当时我泪眼蒙蒙的点了点头,表示信得过。於是法师叫我烧了三枝香,磕了三个头,然後跪在那里。法师说∶「你一定要安静,快快的回去,叫你太太将圣水马上喝下。记住大学里的∶『静而後能定,定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虑,虑而後能得。』另外要设法使你太太『高兴,快乐』。譬如告诉她∶忍耐一点,将来生下来的小宝宝一定又白又胖,男的像我这样笨,女的一定和你一样的聪明漂亮,祖父母及外祖父母看到一定很欢喜等。并助其大声的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管保即时临盆,母子平安,快回去吧!」
急得一出门就开始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但想到老和尚「设法使他快乐」一语,似有不通人情处,妻痛苦的要死,有何法能使她快乐呢?但在走头无路时,回到家中也只好如法泡制。说也奇怪,妻听到又白又胖的小宝宝,将来祖父母及外祖父母一定很喜欢时,痛苦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我见老和尚的神机妙算如此神奇,高兴的叫道∶「念呀!」妻还问,念什麽?我说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就这样,妻也跟著高声大气的念。哇!哇!!哇!!!谢天谢地,孩子降世了。外面冲进来中西助产士,忙著接生。我则捧著茶杯,感激得眼泪汪汪,跪在客厅的一角,彷佛看到观音菩萨站在云端,不!那是老和尚慈祥的笑容。被「恭喜!恭喜!恭喜你添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少爷」声惊醒,四处找寻,那来的菩萨和老和尚?进入内室一看,小宝由护士抱看,妻疲惫得沉沉睡去,真的母子平安,我又再次的落下了感激的眼泪。
骑上铁马,一气冲到老和尚安乐茅蓬,老和尚正在菜园工作。我不顾一切,跪下来就磕头。老和尚放下工具,笑眯咪的拱手向我,「恭喜!恭喜!是一位?」「有鸡鸡的!」我抢著回答。老和尚笑得更乐了。相邀至佛堂坐定,我申明是专程来叩谢救命大恩,及请老和尚为小宝赐名的。老和尚随口就说,叫「应缘」好了。嗯!「应缘而生,应缘而来」。「可以!可以!」至是我对这位世外高人更敬佩,更尊崇了。我们通常取一个名,大家互相推托,然後翻辞源,查辞海,改了更,更了改,三番五次,结果叫出来还是俗俚俗气,不合理想。老和尚随口拈出即是,而且超俗得体,由此可见老和尚学问道德之登峰造极。
回到家中,妻正在进饮食,大家催我为小宝取名,我胸有成竹的说∶「应该的应,缘法的缘,我的孩子叫应缘。」在座的无不鼓掌叫绝。
之後,我常去茅蓬看老和尚。但每次去,他老不是念佛,就是拜佛,或诵经,很少有谈话的机会。尤其是他拜佛,磕得头咚咚的响,膝盖跪起疤,头磕起包,念佛念得眼泪汪汪,好几次因不敢惊动他,而偷偷的溜回去。
仅由片断的谈话中,得知妻吃的是「大悲水」,这位老和尚是历任中国佛教会理、监事,顶顶大名的明藏法师,由十普寺来此隐居。原来老和尚是这样一位轻名、淡利、安贫乐道的当世圣哲,难怪我这骄横不羁的乳虎,被其盖世学问道德所驯服,和感化。
自从接近老和尚後,我即自动放弃廿年的祷告,拼命的研究佛教,现在已能做简单的早晚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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