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一种因缘,让南怀瑾先生在耄耋之年落户吴江。
南先生说:“1999年,那时我在香港,一个学生在苏州投资,带我去玩,途中经过吴江,地方官得到讯息,务必请我留足小驻。
我下车一看,嗬!铺在面前的是红地毯,垂立两旁的是‘文武百官’,为首的一位递过名片,上面印着‘汝留根’!我一愣,心想不妙,这不是要把我留下来吗?客随主便,当了客人,就要听主人摆布。先是宴请,然后安排游览,游到太湖一个地方——就是这里了,名叫庙港,四望烟波浩淼,草木蔚秀,我心里一动,说:‘若是能在这儿,骑骑驴,读读书,多好! ’汝说:‘您要是喜欢这儿,这地就划给您! ’”晚饭设在太湖大学堂的餐厅,我们提前到达。餐室清雅而宽敞,壁上挂了五代宋初陈抟的对联:“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以及清朝雍正皇帝的手书:“博问广采”、“知人则哲”。稍顷,南先生飘然而至,头戴黑色瓜皮小帽,身穿蓝色长袍,慈眉善目,见客就合掌致礼。
宾主入座。南先生面前只有一小碗粥,一只蟹壳(是他老家温州产的蝤蠓,在蟹族中,唯有蝤蠓属于温性),他很少动筷,却不停地燃吸纸烟,边讲,边吸,一会儿一支。陈金根跟我说过,当年他初次拜见南老,询问长寿的秘诀,南老回答:“少吃饭,多抽烟。”这当然是笑谈。南先生的弟子说,南师早年在峨眉山闭关,那里人迹罕至,山气清新,呼吸十分畅快,及至而后下山,复闻“人”味,顿觉浊臭刺鼻,不堪忍受,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用烟气驱赶“人”味——如是积久成习;不过,他是只抽不吸,烟气在嘴里转个圈,就又吐出来了。
吴江“静思园”主人给南老带来一对木化石盆景。南怀瑾摆手:“宝贝放在家里,招贼啊。莫如你放在园里,供大家欣赏。再说,你读过《水浒传》就晓得,宋徽宗喜欢玩奇石异木,结果把国家玩丢了。 ”
“宋徽宗是玩物丧志,您和他不同,您是玩物励志。 ”
“你那个静思园啊,要是让我干,我就不开放,奇峰怪石,嘉卉异木,可望而不可即,这样才有神秘感,身价更高,一开放,就落入商业模式,心理上就打了折扣。 ”
众人哈哈大笑。在座有少年新锐,南怀瑾就和他谈温家宝总理最近在美国的讲话;谈某位封疆大吏在西南的主政;谈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作出的预言:中国要转运了,两百年的大运,比康乾盛世还要强。你们年轻人正好赶上。
轮到我请教了——我提到今年在兰州作的一次报告,论题之一为:“几乎所有长寿的学术大师都具有道家情怀”;内中就拿南先生作例子。南先生的相貌,完全称得上 “仙风道骨”,我说,古人为什么不讲“仙风儒骨”、“仙风佛骨”,而偏偏讲“仙风道骨”呢?可见,道家的精髓,更加符合天道、人道。南先生颔首:“你是读书的。 ”
我又提到南先生的两次闭关,先是在峨眉山,继而在台北市,我特别看重第二次,闹市而能闭关,需要十二分的定力。
南先生接话:“我现在还在闭关,是闭大散关。 ”
南先生这里说的“大散关”,我只能从字面理解,强调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又使我想起他的两句诗:“拄杖横挑风月去,由来出入一身轻。 ”
饭后摆上茶点,我拈起两粒糖果,说:“拿回去给我的小孙子,让他沾点老寿星的福气。 ”我的声音很轻,南先生竟然听见了,立刻说:“给小孩子多拿点礼品。”然而又耳语:“把那……也拿来。”谜底揭开,除了糖果,还有一支雪茄。南先生对我说:“卞先生不喝酒,不抽烟,这支雪茄,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也是最后一支了,价值二百多美元,戒烟用的,送你做个纪念。”说着作含烟顾盼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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