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对联(组图)
宝光寺内的壁画乐山大佛旁的乌尤寺中国特有的文学样式对联,出现在供奉佛陀的庙宇的门墙和楹柱之上,用以阐释、传播佛教文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文化的交流、融合。 一 宁波天潼寺内的舍利殿联,“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真实不虚假,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应作如是观”。出自《金刚经》,在读书人中影响很大,如苏轼为其爱妾朝云在惠州的葬身之处,也用了“六不”、“六如”作联;而明代的唐伯虎,则用了“六如”作自己的别号。不过更为高明的,是用世俗的语言来讲解佛学禅理,或是将精微巧妙的思辨理论融解于中国传统的文学意境之中,而让人不知不觉之中予以汲取,如九江的九华寺中一联的下联所言:“是真佛只说家常”。 前者如四川新都的宝光寺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用佛的永恒眼光,称颂了出家人无拘束的生活,认为这才体现了真正的规律;同时对熙熙攘攘的世事发出感慨,劝告人们把心境放宽,不要执著。同寺另一联,“试问世上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请看座中佛,亦不过认得田自心来。”似乎狂妄。谁不知饭是米煮?但仔细探讨一下,饭是米煮,米从稻来,稻在田生,而田自心来,只有认识了这点,方能成佛。用了层层递进的手法和生动直观的写照,使得观看者在下意识中接受了“田自心来”,便是“我心即山川大地”“我心即万事万物”的佛教唯心理论。比起那种强行灌输式宣传教育,实不可同日而语。 就后者而言,达到很高的艺术境界的,应是杭州西湖风景区中的几处丛林庙宇了。如南屏禅院的“细剪山云缝破衲,闲捞溪月作蒲团。”白云庵的“瓶添涧水盛将月,袖指松梢惹得云。”北高峰上韬光寺“岭树湖云枕足底,江潮海日上眉梢。”西湖边的净慈寺的“云间树色千花满,竹里泉声百道飞”。再如镇江甘露寺的“六朝山色收眼底,千里江声到枕边”,都是巧妙地用文学语言来诠注佛理,而且各具特色。第一副和第三副都是说明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一佛学的精义;第二联更是讲了“一粒米中藏世界、半边锅里煮乾坤”的佛教对宏观与微观世界的理解;净慈寺联写活了自然的神态与气势,在盎然的生机之中,充满了“化工”之妙;甘露寺联则是将时间和空间收集为一点,暗喻佛教的永恒和广大影响。这点,与乐山大佛寺联极为接近。乐山大佛高达七十余米,使得我们这些自命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他面前只有自惭形渺,其所在的凌云山又是处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之北合流处,其联语“于青云而直上,障百川以东之”,明写大佛的高大与地理位置,暗指佛教的声势与地位,此两联均是虚实结合,天衣无缝,表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浙江天台山上方广寺的联语,“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天击钟声,无声不寂;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丈峰峦色,有色皆空。”可以说是诸美具备。没有既精通中国传统文学又是虔诚的佛学人士,是不可能撰写出这种兼有自然美景,玄妙佛理,醇厚韵味的对联的,这是两种文化的绝妙融合。 二 作为一种宗教,佛教当然要对人间的生活提出自己的看法。同时,佛教又是一种包容性很大,主张“普渡众生”、“众生平等”的宗教。最突出的莫过于每座庙里的钟楼所供奉的地藏王菩萨了,其联语“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种精神与“只有解放全人类,最后才解放自己”的言论也没有很大的差异了。 对于仰慕三宝的居士,苏州功德堂的对联对之告诫说,“积累譬如山,得寸则寸,得尺则尺;功修无幸获,种豆是豆,种瓜是瓜。”这种“众善奉行、诸恶莫作”的要求,实在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观点极为一致。那种一边贪渎,一边供佛钱物以求护佑的举动实是可笑,难道佛会做贪官的“帮凶”?所以,首重内功,“须放开眼底,才看穿大千世界;要站稳脚跟,方可入不二法门。” 乐山大佛旁的乌尤寺内有一联,对于当今沉迷于经济大潮而心情浮躁者甚有裨益,是“事到无心皆可乐,人非有品不能闲”。是说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只要你不以功利为目的,这些事物都会呈现让你赏心悦目的姿态;而做到了这一点,当然是品位极高,在任何时间地点都能保持悠闲的人,而这,距离成佛成菩萨的境界也不远了。就佛理而言,这倒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对于出家人,当然有着更高的要求。镇江金山寺斋堂的对联,用佛的口吻,对诸僧言道,“一粥一饭,一屋一椽,檀越膏脂,行人血汗。尔戒不持,尔事不办,可惧、可忧、可嗟、可叹; 一时一日,一月一年,流光易渡,幻影非坚。凡心未尽,圣果未圆,可惊,可怕,可悲,可怜。”生活要求、持戒信息、修行事业、回报众生等等僧人应有之守律,一联俱全,置于斋堂,用膳则见,其警示作用十分明显。 在人们所熟悉的宗教人物中,弥勒佛是很受欢迎的,他那笑容可掬、大肚(度)雍容的布袋和尚形象,也一直是对联作者借以弘扬佛法的题材。峨眉山洪椿坪的“处己何妨真面目,对人总要大肚皮”,生动有趣地将处世之道宣之于众;北京柘潭寺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佛脸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流传甚广。安徽凤阳的皇觉寺在此联之后,各加了一句,分别是“无非七情六欲”和“谁逃万劫九泉”,意思更为明确和完备。在佛的眼光中,世人为之争夺不息、勾心斗角之举动,只要不是大奸大恶,而仅仅是出自人之本性,一概是可以原谅的。至于那些在世上横行不法之辈,怨天太高,恨地不平,逢人便欺,但无论你打遍天下无敌手,你还能斗胜死神吗?最后,还是“荒冢一堆草没了”,岂不可笑。但愿人人看了此联都能有所领悟。 三 历史进入唐朝以后,自白马驭经,佛教进入中国已有千年。特别是达摩东渡以来的百余年之后,华夏民族汲取、消化、融解了佛教文化。从达摩初祖起始,历经慧可、僧璨、道信、弘忍而至慧能,出现了禅宗。就佛教而言,这是一个由中国理性精神对之加以改造的全新派别;就中国文化而言,是被注入了新鲜血液而焕发青春。而且,由于禅宗理论极为适合中国士大夫的口味,自慧能大师在南方传法后,一花五叶,迅速地走向全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如同苏轼所言,“临济一滴竹叶水,涨成西江八丈潮”。 对联忠诚地记载了禅宗的发展过程和生动地解说了禅宗理论。迄今为止,依然保持慧能法师肉身的韶关南华寺的对联“尘缘空宝镜,岭表一袈裟”便是浓缩凝聚了这段佛典。由于禅宗只尊重内心的权威,提倡“我心即佛”而忽略外在的偶像,故发展到后来,便形成了狂禅之风。福州开元寺的“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已有不要偶像崇拜之意。青城山的石壁上,更是公然大书“存心奸邪,吃素念经有甚用;持身正大,呵佛骂祖又何妨”。包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言语,都是从这里派生出来的。
其他的如峨眉山报国寺的“翠竹黄花皆佛性,白云流水是禅心”就是禅宗“人人皆可成佛”的宣言;杭州中天竺寺的“我门中缔结福缘,岂唯在一炷清香,几声佛号;你心里能全善念,自然地秋生桂实,春茁兰芽。”明明白白地不要苦修苦炼。而赞同“顿悟”的禅宗理论,都是摒弃外在的仪式、教条、偶像,而保持心灵的高妙超脱,做到了这一点,便能成佛。对于出家人,禅宗理论作同样要求,宝光寺的伽蓝殿对联就说,“翻来覆去,钵吃千家,如不了道明心,踏破草鞋非缔当;朝南走北,身游万里,果能悬崖撒手,行参云水实悄然。” 禅宗开拓了一个无边无涯的宇宙,又将其安置于每个人的内心之中,外在的一切都是其的幻化。于是,“心”成了最高权威,保持心的清静、高妙、超脱,便是无上的法则。上述诸联,反反复复,说明的不正是此理吗? 对联,是使用方块字的汉民族所特有的文学样式;佛教,对于中国而言,是一门外来的宗教。两者一起在中国的庙宇之中成功地传播了佛教的精义,可以说,不但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更是文化交融的结晶。 作者:胡中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