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世尊从其自觉大悟中所流出的佛法,是精深而广博的,是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而横空出世,深入世间数千年,遍布世界各民族与各地区的佛教,又是平实而契机契理的,是谓“平常心是道”。世尊所创觉的佛法,对于众生,是陈见悃诚,普施群伦的。所以,佛教应该,而且完全可以生活化,作为佛子,也理应使自己的生活能够佛化。
但是,佛教在流传于世,特别是在中国的传布过程中,似乎已形成了如此的格局:与民众的生活密切相关的是佛教为化度众生所实施的方便法门,以及佛教的仪轨与中国固有民俗相融合的经忏佛事。而笃实严谨的毗昙学,深刻圆融的中观学,精致剔透的唯识学,则成曲高和寡、孤芳自赏之势,不是被藏于深山经院,就是被束之高阁。即使是风行于当今世界的禅宗,也既缺乏如来禅的朴实虔敬,又销蚀祖师禅的高蹈雄健,更堙窒分灯禅的灵气傲骨。禅宗之“不执”“放下”的内涵被抽空,而仅剩的是坐香、跑禅的形式和用公案机锋斗嘴的“口头禅”。与佛法的教理教义密切相关的修行戒持法门,一方面,由于宗教心理的作用,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故弄玄虚、貌似神秘,难以与广大信徒的日常生活相契合,致使常人难以接近与把握。甚至出现了虽念念不忘修行,却不知修行为何事,对修行的内涵、内容、方法、次第到底是什么一无所知的怪事;另一方面,由于中国的风俗和民族习惯、民族心理与印度的实际有比较大的区别,使适应印度社会所建立的佛教教制体制、戒律体系,在中国几千年的流传中,不免有所变异。这种教制体制和戒律体系的异化,既有遵循佛旨而对中国社会和信徒的随缘适应,同时,也不可否认的,有不少是对佛旨的曲解,这种曲解有些是故意的,另有一些则是无意的。
有鉴于此,笔者认为,对广大的佛教徒进行佛教知识的普及化教育,使佛教走进信徒的生活之中,从而推动佛教的生活化和广大信徒生活的佛化,是当代一切倡导“人间佛教”的人们所面临的一个重要而又紧迫的任务。
佛教对于广大信徒日常生活的影响,首要的是对佛陀要有正确的理解和认识。只有正确而又准确地理解佛陀、认识佛陀,才能使佛陀和佛教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一般的佛教徒,总是将佛陀错误地等同于“神”,对其盲目地顶礼膜拜。其实,世尊自己曾经明确说过:“吾在僧数”,“诸佛世尊,皆出人间,非由天而得也”。(见《增一阿含·等见品》)佛是人间的正觉者,不在天上。佛是大觉者,是即人即佛的人间智者。我们对于佛的崇拜,是出之于对佛的觉行的见贤思齐,是对佛陀的伟大人格和深邃哲理的由衷折服和敬仰,而决非对“神”的一种膜拜。佛对广大佛子而言,是人欲横流的娑婆世界中的指路明灯,是一切渴望精神向善的人们的导师。
然而,我们如何看待日常生活中到寺院敬香礼佛的现象呢?赵州从谂曾经十分精辟地说过:“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佛像是泥塑木雕的,但我们一旦能够勘破佛像的假名虚幻之表象,以“平常心是道”的襟怀,任运自然地看待寺院殿堂上的佛像,只要保持其泥塑木雕的本来面目,这些佛像就都是真佛。一切都有生命,一切都在流转,树木有道,含识说法——世界即佛,佛在心中。拜佛的唯一宗旨和功德,就是使众生自身的染污得以褪尽,尘垢得以洗清,佛性得以增长、滋养、显发。佛教强调众生学佛的次第应是信解行证,所以,树立正确的“信”,以准确无误的态度理解、认识我们的佛法创觉者释迦牟尼佛,是学佛者日常信仰生活的第一要素。
佛教对于广大信徒日常生活的影响,又表现在佛法对于树立人生价值观和生活态度的重要作用。当代自然科学,特别是生物学和理论物理学,确实给人们带来了一些不寻常的关于生命起源和宇宙形成的认识。但是,这些认识能够让人澄清幸福与痛苦的那些根本的机制吗?佛法的人生价值观,首先关注的是众生俱起与分别起的逼恼,即生理上的逼迫与心理上的烦恼——苦。所以佛法决不忽视人们所最需要关注的目标。认识地球的形状和精确尺寸,这是一个不可争论的进步,但地球是圆的还是扁的,对于众生存在的境遇与存在的意义并无大的影响。另一方面,无论医学的进步有多大,人们只能暂时减轻痛苦,而这些痛苦还要不断地重新出现,并且通过死亡来达到最高点。世人都对政治家抱有厚望,希望由这些人出面斡旋,阻止一次争端,一次战争;但如果人的精神不改变,别的争端和战争还会发生。相反,难道就没有一种办法,来发现一种不取决于健康、权力、成功、金钱、感官快乐的内心平和吗?有的,那就是佛法。
众生的痛苦来源于欲望、眷恋、仇恨、骄傲、妒忌、缺乏分辨,以及所有那些因为扰乱人的精神,并使之沉入一种被称之为消极的和使人昏昧的,混乱和不安全状态的心理因素。这些消极的情绪生于一个“我” 的观念,我们珍爱这个“我”并想要不惜一切地保卫它。这个对自我的眷恋是一个行动,但这个眷恋的客体——“我”,并没有任何真实的存在,它并不像一个独立和持久的实体一样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存在。它既不存在于构成个体的肉体和精神之中,也不存在于肉体和精神之外,又不存在于肉体和精神的集合之中。佛法所一再阐明、强调的“无我”、“空”、“随缘”、“破执”等,对于广大佛教徒树立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和平实的生活态度,有着重要的意义。日常的生活中,包括我们佛教徒在内的每一个众生,都每天要面对自我的利益、个体的欲望所引发的诸多困惑和烦恼。有言道,世上本无事,都为庸人自扰。佛法能够使我们以一种相对比较平和、宽容的心态,直面娑婆世界的诸多烦恼。对于佛教信众而言,如果在现实生活中能够视毁誉为浮云,处宠辱于不惊,以淡泊、宁静的心态面对风云变幻的人生,则不仅可以说已经入佛法修行之预流,而且对自身身心的益处可谓不可思议。那么,这种正确的生活态度,佛化的生活到底有其什么样的内涵呢?宋代临济宗杨歧派的创始者杨歧的入门弟子作了很好的诠解:“……法门亦有四弘誓愿: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五灯会元》卷19)将日常生活中的“饥寒困热”提高到世尊的四弘誓愿的地位,把传统的佛学关于成佛的四个次第归结为“平常心是道”的命题,确实“一语道破”了学佛者对成佛的渴望与其人生价值观、生活态度之间的关系。
佛教对于广大信徒日常生活的影响,还表现在佛法的修行要求在现实生活中的笃行实践方面。佛法的修行法门,依各宗各派、地域文化的差异,可谓千姿百态,缤彩纷呈,这是佛法对群机的适应。但是,就其普遍适用和在日常生活中比较容易把握,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而言,那就是广大佛教徒耳熟能详的上座部佛教的“三十七道品”和大乘佛教的“六波罗蜜”。虽然,“三十七道品”和“六波罗蜜”有着非常深刻的内涵和博大的宏旨。然而,我们要看到,其中也包含着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可以实际操作并遵循其要求而予以落实于朝夕之间、言行之中的丰富的内容。
三十七道品中,四念处规范了佛子们的人生价值观,身、受、心、法四念处,使我们众生对有情自身与外在的世间,有正确的把握和准确的认识;四正勤则提出了众生行持的道德要求;四如意足则在具体的欲如意足、精进如意足、念如意足、思惟如意足的阐述中,要求众生对于生活和修行有正确的愿力和追求;五根则指明了娑婆五浊中的众生滋养、能生善法的信、精进、念、定、慧等各种善巧途径;五力则分析了能破恶成善、防非止恶的信力、精进力、念力、定力、慧力等助缘;七觉支是佛法对众生走向觉悟菩提之道的心理素质、抉择能力的要求,择法觉分、精进觉分、喜觉分、除觉分、舍觉分、定觉分、念觉分等七分,不仅修行佛法是必需的,就是我们在日常的工作、学习和社会事业中,也应当具备这些心理素质和抉择能力;八正道是佛陀中道法的基本阐述,也是众生生活的基本准则,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是每一个希望成为正直、善良、道德纯粹的人们的共同的生活准则和目标。
六波罗蜜在大乘佛法中,为戒、定、慧三学所摄,施、戒、忍三波罗蜜为增上戒学所摄,禅波罗蜜为增上定学所摄,般若波罗蜜为增上慧学所摄,精进波罗蜜则通为三学所摄。(《解深密经》卷四)虽然六波罗蜜的内涵极为深刻,要在修行中完全实现,非大德所难为。但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佛教信徒可以从基本的、粗浅的方面做起,有道是不要“因善小而不为”,正如学富五车的大师决不会讥笑学写竖横撇捺勾的学童一样,佛陀也决不会因众生的肤浅而嗤之以鼻的。依笔者的理解,布施波罗蜜能够破除人们对财产的私人占有欲,以豁达的心态对待一切身外之物;持戒波罗蜜能够帮助人们建立合理、适度的生活观念,覆伏各种不恰当、甚至于有害的欲望;忍辱波罗蜜能够帮助人们勘破各种无益的名利观,消除人们因追求虚幻的名声而遭致的烦恼;精进波罗蜜能够培育人们具备正确的向上、进取之心;禅定波罗蜜则能够促进人们在纷繁喧哗的世间中,保持自己淡泊、宁静的心态,从而不在娑婆世界中迷失方向;般若波罗蜜能够帮助人们以佛法“缘起性空”观念,看待生活所面对的一切,从而随缘自如,任运自然。
太虚大师是“人间佛教”(在他的著作中称其为“人生佛教”)的创始者,老人家在中国佛教界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口号:“不能成人,焉能成佛”。由此揭示了日常生活的佛化与成就佛道之间的辩证关系。而要使生活佛化,就必须首先使佛教生活化,在现实的生活中认识佛教,领略佛陀的宏旨,体悟世尊的同体无缘大悲大慈之愿力。我们佛教徒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养成了茹素、礼佛、敬香、供养、诵经等良好的信仰习惯,这些习惯不仅能够满足广大信徒的信仰心理需要,而且对于日常的为人、处世、行持,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作用。问题是,我们必须要认识茹素、礼佛、敬香、供养、诵经等的现实意义,如通过茹素培育自身的慈悲心,通过礼佛滋养自身的恭敬心,通过敬香发起荡涤五浊的愿力,通过供养与诵经广种福田、积累功德,以普被群机,利益大众,培养自身在现实生活中具有广阔的胸襟和豁达的心态。只有如此,我们才不至于使茹素、礼佛、敬香、供养、诵经等信仰活动流于形式,才能感受到佛教的生活化给众生带来的无穷懿益,才能真正使我们的生活在佛化中臻于清净之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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